“法典时代”——唤醒沉睡的权利

2020年第08期    作者:施莉珏 喻绚卉    阅读 3,749 次

古希腊有句著名的谚语：“法律不保护躺在权利上睡觉的人”。通俗而言，权利不用，过期作废，这句俗语虽然不够严谨，但却大致地回答了权利一直沉睡将导致的后果，概括了民法中一项非常重要的制度——诉讼时效。

一、为什么要唤醒沉睡的权利

应诉讼时效是指权利人向人民法院请求保护民事权利的期间。申言之，诉讼时效可以产生一种后果——权利人在一定期间不要求义务人履行义务，该期间过后，义务人可得拒绝履行。

比如甲被人打伤，甲的人身权受到了侵犯，甲因为治疗花费了本不需要支出的金钱，并且因为受伤而误工，这些均为甲的损失。如果甲不在一定期间内向法院主张权利，该期间经过后，侵权人可以拒绝赔偿损失。为何甲被侵权了，其主张权利还受时间限制呢？诉讼时效的意义在于何处呢？

当今社会出现了很多所谓的“拖延症患者”，表现在不到最后一刻不开始学习或工作，还美其名曰“Deadline（最后期限）是第一生产力”。如果说Deadline（最后期限）是刺激“拖延症患者”的动力，那诉讼时效就是对“拖延症患者”最无情的鞭策。

从司法实务角度出发，于权利人而言，经过的时间越长，越不利于保存证据，维权的难度越大，可能发生的情况不止于聊天记录丢失，录音视频损坏，负债的公司破产，债务人离境出逃等；从另一方面说，时间越久，证据不足，使得很多本可查明的事实处于真伪不明的状态，法院难以查清事实，极大降低法院的工作效率。因此诉讼时效制度既为了督促权利人积极行使权利，也为提高司法效率，促进社会高效运转，尽快稳定社会关系。

诉讼时效的规定，有其合情合法的理由，但是对于权利人而言，其合法权益遭到折损也在客观上不可避免，故而诉讼时效的规定应该也只能通过法律规定，让权利人与义务人均能尽早做准备。因此，诉讼时效作为民法中的强制性规定，不允许当事人预先放弃或自由创设。

二、权利能被允许沉睡多久

不同的权利存在不同的诉讼时效期间。民法典延续《民法总则》对于普通诉讼时效从两年延长为三年的调整，并且将短期诉讼时效删除，最长诉讼时效保持二十年不变。

（一）普通诉讼时效

从2017年10月1日开始，一般的民事权利的诉讼时效期间为3年。原因在于原来2年的诉讼时效期间不利于保护权利人的合法利益。民法典第一百八十八条第一款同样规定：“向人民法院请求保护民事权利的诉讼时效期间为三年。法律另有规定的，依照其规定。”

比如：《保险法》第二十六条规定，人寿保险以外的其他保险的被保险人或者受益人，向保险人请求赔偿或者给付保险金的诉讼时效期间为2年，自其知道或者应当知道保险事故发生之日起计算。

《保险法》从1995年6月30日开始实施，最近一次修改是2015年，诉讼时效的修改于2017年10月1日正式生效，根据新法优于旧法原则，《保险法》中给付保险金的诉讼时效期间也应该适用3年的规定。

诉讼时效期间从2年调整为3年，在新旧法衔接阶段，会发生一些问题。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诉讼时效制度若干问题的解释》（下称《诉讼时效解释》）的规定，应当2017年10月1日为节点，以诉讼时效期间届满与否作为判断依据，分情况适用新时效期间。

截至2017年10月1日，已经过了2年诉讼时效的，此时义务人已经产生了可以不履行义务的心理预期，比如可能把本用于还债的钱进行新的投资、交易，而且由于该种心理预期是基于法律明确规定而产生，可以受到法律保护，所以此时要求适用3年的时效就不合适。

如果截止2017年10月1日，原来2年的诉讼时效尚未经过，债务人履行义务仍在法律规定的期限内，出于保护权利人的考虑，此时应该适用3年诉讼时效。

比如，甲向乙借款5万元，约定2015年9月30日之前还钱，此时诉讼时效期间仍为2年，2年经过后，乙从未向甲主张过权利，那么到2017年10月1日时，2年的诉讼时效已经经过，就算10月1日开始适用3年的时效期间，也和乙不再有关。

如果甲乙约定2015年10月2日之前还钱，此时诉讼时效依然是2年，2年过去了乙也从未向甲主张权利，但因为到2017年10月1日新法生效的时候，2年诉讼时效尚未经过，则应该根据新法律2015年10月1日开始算3年的诉讼时效。

（二）特殊诉讼时效期间

短期诉讼时效：2017年10月1日前存在1年的短期诉讼时效；民法典未延续该规则，同时《诉讼时效解释》明确，不再适用1年的短期诉讼时效。

长期诉讼时效：比如《保险法》规定人寿保险的被保险人或者受益人，向保险公司请求支付保险金，诉讼时效期间为5年。自其知道或者应当知道保险事故发生之日起计算。

因为请求保险公司支付保险金的权利属于债权，向法院请求保护，要受诉讼时效的约束。而应当注意的是，人身保险业务，包括人寿保险、健康保险、意外伤害保险等。但只有人寿保险，被保险人或者受益人向保险公司的请求理赔的权利才适用5年的长期诉讼时效，人寿保险以外的其他保险，不管是健康险、意外伤害险还是责任险，理赔的请求权适用的是3年普通诉讼时效期间。

1.最长诉讼时效

最长诉讼时效期间为二十年。其实二十年的最长诉讼时效并非单独一类类型，它与普通诉讼时效期间不同，最长诉讼时效不会发生诉讼中止或诉讼中断的后果，其起算是从权利人权利受到损害时开始，并不管权利人知道或者不知道，它更像一个总控阀门，起到的是提高司法效率，稳定社会关系的作用。

例如，由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审理的（2017）京03民终4440号景甜与杭州红房子妇产医院有限公司肖像权、名誉权纠纷案中，红房子医院在官方网站上发布了16篇关于避孕和人工流产的文章，未经景甜同意，把景甜的照片用作文章配图。因此景甜起诉提出了三个诉讼请求：第一，停止侵犯肖像权和名誉权的行为，删除侵权文章；第二，红房子妇产医院在《法制日报》等全国公开发行的报纸及网站bjfhfk.hynews.net中连续一个月刊登道歉信；第三，红房子妇产医院赔偿经济损失50万元、精神损害抚慰金20万元、维权成本5000元。

该三个请求中，第一和第二个诉讼请求不是债权请求权，不适用于诉讼时效；第三个诉讼请求的内容系要求侵权人赔偿，则适用3年的诉讼时效期间。

该案的判决结果为，红房子医院于判决前即将侵权文章删除，也相当于达到了原告第一个请求的目的；法院支持了道歉的请求，并判决红房子医院赔偿经济损失20万元，精神抚慰金5万元，维权成本2000元。

2.起算时间怎么认定

诉讼时效从权利人知道或者应当知道权利受到损害时起开始计算。

(1)知道或应当知道权利受损时

知道权利受损时。比如说，甲因出国留学一年故将宠物寄存在宠物店。宠物店定期向甲报告宠物情况良好，但甲仍不放心，让朋友前往确认，发现宠物店已经将宠物弄丢，此时，甲请求宠物店赔偿损失的诉讼时效从甲知道权利受损时起算，也即知道宠物丢失时起算。

《民法典》中除了“知道”这种确定状态以外，还存在推定民事主体应该需要知道的状态。比如，若甲听信宠物店的报告，一年期限届满时还未将宠物领回，再经过半年才将宠物领回，此时方知宠物已经被弄丢。那么这种情况下，甲请求宠物店赔偿损失的诉讼时效，是从甲应该知道权利受损时，也即一年的寄存合同到期时开始计算。

(2)未约定履行期间的诉讼时效起算

上述两种均为对履行时间存在明确约定的情况，若未约定履行期间，诉讼时效何时起算？

未约定履行期间的债权债务，债权人需要先催促债务人履行，并给债务人预留合理的履行期间，预留的履行期间经过债务人还未履行债务的，就从预留的履行期间截止次日开始计算诉讼时效。

(3)分期履行债权债务的诉讼时效起算

如果是分期履行债务的合同，诉讼时效则从最后一期债务的履行期限到期时起计算。比如甲向乙购买一批货物，乙一次性交货，甲分5次付款，每年元旦时支付，这种情况下，乙要求甲付款的诉讼时效从第5个元旦过后开始计算。

(4)不能确定侵权人的诉讼时效起算

上述提及的均为因为合同关系产生的债权请求权，除此之外还有侵权关系也受诉讼时效的规制。在有的侵权关系中，不仅债务履行时间不确定，甚至连义务人是谁都不确定。比如甲晚上归家途中突然被罩住头并遭受了殴打，未及反应，打人者迅速逃离了现场，此时，甲知道自己权利受到了侵害，但是不能确定侵权人的身份，也无从主张权利。因此，此种情况下从权利人知道义务人开始时计算诉讼时效。

三、如何阻止诉讼时效

（一）诉讼时效中止

在诉讼时效期间的最后六个月内，权利人因为客观情况无法主张权利的，诉讼时效中止。诉讼时效中止通俗来说就是诉讼时效暂停。

导致诉讼时效中止的客观情况，比如不可抗力。进一步说，因为疑似感染新冠肺炎而被隔离而且无法委托律师，就属于因为不可抗力导致不能及时主张权利的情况。

除了不可抗力，还有权利人被义务人控制无法主张权利，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或者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的法定代理人死亡等等。总而言之，就是权利人自己不能控制的客观情况。

发生诉讼时效中止应该在最后六个月内，因为当只剩不到六个月可主张权利，法律才认为达到一种比较紧迫的状态。

诉讼时效中止会产生暂停的后果，直到影响权利人主张权利的客观情况结束。民法典第一百九十四条第二款规定：“自中止时效的原因消除之日起满六个月，诉讼时效期间届满。”简言之，不论最后期限实际还剩多久，法律规定剩余期间一律为六个月。

（二）诉讼时效中断

因为权利人主张权利的行为，或义务人同意履行义务，会导致诉讼时效中断。通俗而言，诉讼时效中断系指原来已经经过的时间清零，从中断时重新起算。

诉讼时效制度是为了督促权利人积极行使权利，如果权利人以各种方式主动行使权利，表明诉讼时效的目的已经达到。主动行使权利包括直接要求义务人履行义务：采取的方式包括向对方发送律师函，向对方发送催款的邮件，发短信或者微信，甚至是口头催讨，但是要能够提供证据证明自己向债务人主张过权利。

权利人向法院提起诉讼、向仲裁机构申请仲裁，也导致产生时效中断。其他相当于起诉的方式主张权利，比如以利害关系人的身份提起宣告死亡诉讼，债务人破产后债权人向破产管理人申报破产债权等等，也能导致诉讼时效中断。

此外，有些债务人主动承诺履行，包括债务人主动提供担保，请求权利人宽限履行的时间，主动制定还款计划等等，同样能导致诉讼时效中断。

诉讼时效中断，原来已经过去的时间清零，从权利人主张权利时或者从诉讼程序结束时，重新计算诉讼时效。诉讼时效中断的次数不受限制。

四、如何唤醒沉睡的权利

民法典规定法院不能主动适用诉讼时效，也即只要债务人不以权利超过诉讼时效进行抗辩，即使法官心知肚明也不能主动释明诉讼时效。

申言之，如果债务人不知道诉讼时效，或者不欲以诉讼时效抗辩，法院应依照正常程序查明事实，依法审判；如果债务人提出时效经过，通说认为债权人丧失胜诉权，体现为法院先审查，发现确实已经过诉讼时效，将依法驳回债权人的诉讼请求。

换言之，诉讼时效届满，仅会导致法院不支持权利人的诉讼请求，但是债权本身具有受领债务之权能，债权仍旧合法地存在。因此如果债务人主动偿还已过诉讼时效的债务，债权人接受亦为合理合法，债务人则不能后知后觉地再要求债权人退还。

言及此处，一个民事主体在面对诉讼时效制度时应当有何作为呢？一个手握权利的债权人，一定要及时地以各种方式依法积极主张权利，并且留好书面、录音、录像等证据，因为法律不保护躺在权利上睡觉的人。如果作为一位债务人，身怀诉讼时效这种法律赋予的盾牌，也应慎择之，因为诉讼时效制度的初衷是督促债权人积极履行权利，而非助债务人逃避债务。毕竟诉讼时效虽好，诚实信用更重。

施莉珏上海埃孚欧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上海律协民事业务研究委员会委员业务方向：私人财富管理、民商事争议解决、公司治理

喻绚卉上海埃孚欧律师事务所律师业务方向：私人财富管理、民商事争议解决、公司事务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