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老岳

日期：2012-02-08     作者：半岛斋主

老岳是我1988年刚做兼职律师时的同事，那时候律师事务所是国有性质的，叫做法律顾问处。
老岳没有上过大学，是当兵转业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转业兵都充实了政法队伍，老岳就这样当了一名律师。我清楚地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手端茶杯软绵绵地站着，对所有人都笑咪咪的，看起来像是一个与世无争、十分亲和的老大哥。其实，这只是一个表象。没有多久，就有同事告诉我，他十分反对兼职律师。他的理由非常简单，兼职律师在本工作单位拿一份工资，在律师事务所又拿一份提成，好处都让他们得了。后来，所里聚会，大家喝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我问老岳，听说你反对我们兼职律师啊。他憨憨地笑了，不否认这是他说的话，他酸酸地说，你们是小鸡拴在门槛上——里外叨食啊！
老岳为人随和，除了讨论案件，其他的话不多。那时候还没有利益冲突回避机制，我记得老岳办过一个案件，一审他代理原告赢了，二审原告为了省钱没有请他，他又代理了被告，结果被告二审也赢了。同事们在所里笑，说老岳战无不胜。老岳笑眯眯得意地说，谁让原告二审不请我的。由于所里的领导也都是当兵转业的，所以老岳的当兵资历没有什么好炫耀的。只有一次，大家在一起喝酒，酒至半酣的时候，在众人的撺掇下老岳唱起了38军的军歌：钢铁的部队，钢铁的英雄，钢铁的意志，钢铁的心……嘿！勇猛地向前进。唱歌时老岳一反以前的谦恭形象，挺着腰板，歌声中充满激情，如果不是他手中端着酒杯，前襟留着饭渍酒迹，你完全可以想象一个战士的威武形象。但是，平时在工作中，老岳就没有威风了。一次，我给事务所的主任老李汇报案件，老岳推门走了进来，李主任冲他翻了翻白眼。老岳不识趣，不但坐了下来，而且不分火候地插话。这时候，李主任发话了。他板着面孔对老岳说，谁让你进来的，出去。老岳这时候大概才迟钝地感到形势不对劲，讪笑着十分尴尬地出去了。
老岳由于性格好，同事们都喜欢拿他开玩笑。一次，同事们在一起喝酒，他说自己的小姨子要来了。老朱就开他玩笑说，人家说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正好嫂子也不在家，你的机会来了。老岳手拿着烟卷，眯缝着眼睛笑着解释说，哪有机会，人家跟着人哩。大家一听都跟着起哄，说老岳还真有寡人之疾的爱好。老岳父亲去世的时候，所里的领导前往吊唁，回来后说老岳又创造了一个歇后语。原来，按照中原地区的习俗，长辈去世孝子除了披麻戴孝以外，吊唁的客人来时要上前跪迎，还要嚎哭以示哀痛。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有些孝子就偷工减料，往往是待吊唁的客人到了眼前才迎上前作出欲下跪的样子，客人用手一扶，孝子趁势就站了起来。所里的领导去老岳的农村老家吊唁的时候，老岳作为孝子也不得不按照风俗上前跪迎，但是所里的同事并不上前搀扶，待老岳实实在在地跪下去并且哭出声后，才伸手把他扶起来。老岳一被扶起来，哭声马上就没有了。领导故意问他，你怎么不哭了？老岳不好意思地回答，那不是程序嘛。于是，老岳的行为又被总结成一个歇后语：老岳哭爹———按程序办。
老岳喜欢喝酒，实际上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当地场面上能否混得开的标志之一就是看请你的酒席有多少。所里的律师只要在外面有应酬，就会互相喊着结伴去喝酒。没有客户请，律师相互之间也会找点理由一起喝酒，这方面老岳是个模范。他经常宣称，我喝谁的酒，就是看得起谁。一般人请我，我还不去呢！老岳喝酒有许多轶事，来所咨询法律事务的客户早上8点一上班就来了，老岳又是抽烟，又是喝茶，慢悠悠地解答到中午11点多。咨询完了，客户一看表，对他说，岳律师，快12点了，咱们中午一起吃饭吧。这个问题的回答老岳一点都不慢，他爽快地说，中啊。按照当地习俗，喝酒要行酒令过关，与每个人划拳猜枚定输赢。到了饭店，凉菜和酒一端上桌来，客户就问老岳，岳律师，您看谁先过关？老岳袖子一撸，我先过关。五魁首啊！六六顺！酒店就响起了热烈地猜枚声。还有一次，全区的律师开研讨会，大家都知道老岳喜欢喝酒，就纷纷上前敬酒。不知老岳心里面是否知道大家在灌他酒，或许是他实在太好这一口了，反正是有酒必喝，来者不拒。一直喝到大家酒足饭饱地走了，老岳还像个大熊猫似的，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呆坐着一动不动死了似的。
后来，老岳真死了，而且是两次脑溢血。第一次他骑自行车上班，骑到半路上就蹬不动了，被路人发现送往医院抢救。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事务所。在他住院治疗期间，我听到消息后去看望他。老岳身体看上去恢复得还不错，神智非常清醒。我笑着问他，你这病是不是喝酒喝得？他摇摇头，笑着说以后不喝酒了。没有想到，过了不到一年，就传来了他死亡的消息，那时候他还不到退休年龄，上海正好是阴雨绵绵的梅雨季节。
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酒量也下降了。只要和朋友们一起喝酒，有时候我就想起了老岳，同时还有他憨厚的笑容。
 （作者单位：上海市德尚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