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我无数次随着小说里的主人翁回望他的过去,童年的乐趣、青春的躁动、恋爱的憧憬、旅程的回味……或心潮澎拜、或浮想联翩,随景而行,思绪万千,但这终究是他人的故事,离自己总是那么遥远,闭合书本,回归自己。
人生如梦、时光飞逝,这些文学式的语言如今已成现实,却无法抗拒,蓦然回首,已遍野故事……
我出生在上海市第五人民医院,听说该医院当时在九龙路武进路附近,由外国人创立于1904年。紧邻九龙路是一条小河,旧称“上海浦”,现名“虹口港”,传说是“上海”市名的来源,曾是国际商埠和重要港口,一片繁华,洒落了上海这座城市商业和航运的种子。小河西溯苏州,东去黄浦江,河水荡漾,古桥静卧,步行河边,仿佛感受到历史在叙述。
上海的医疗早年就直接根植了西医文化基因,特别是医疗理念和管理模式深受影响。以至于我们小时候看病时首先接触到的是医生使用的听筒,以及病历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早在30年前我记得医院是纯粹而专业的医疗机构,医生是专心致志的,全面询问、附耳聆听、精心治疗、饮食关照、跟踪疗效,体现高度的职业精神。探视住院病人是施行限时限人,病人及其家属高度信任医院,医患矛盾鲜有发生,医闹事件闻所未闻。医生这份职业因爱而诞生,医院是爱的汇聚。就此而言,我想那个时代有我们共同美好的记忆和留恋,也不失为当今社会可以学习和继承的宝贵财富。让红十字的“博爱”精神永远传播。
我六岁回到家乡浙江省的一个乡村读了两年小学。校舍在村里的祠堂,自家里步行几分钟就可以到达。教室里一个老师,轮流给不同年级的学生上课。年龄大一些的学生听课时还带着幼小的弟妹,算是帮父母分担家务。桌边时而有狗狗在游荡,没有校园,更没有围墙。上体育课是在祠堂门外空旷的泥土空地,没有篮球、足球等体育项目,也没有其他运动器械和设施,同学们相互追逐、欢笑一场算是体育课的全部内容。而回家的路上采挖野菜和捡拾茅针是同学们共同的家务和乐趣。学校的一切显得无比简陋,但每当开学分发书籍和学习用品的时候,弥散在空气中的那股香味总是沁人心扉,令人难忘。整个学校就一个老师,他不仅负责各年级的教学,还要负责后勤、行政管理等一切事务。印象中没有什么纷争,老师温文尔雅、言传身教,深受学生和村民的尊敬,直到今天村里还在传颂这位“葛老师”的故事——一个美好而幸福的故事。
爷爷在村庄里算是有文化的,常有人向他咨询一些问题或请他写作一些文字。他的笔锋沉稳、洒脱,感觉特别浓重。我的钢笔字最初就是模仿我爷爷的字体,算是承继了他的些许基因。爷爷主理家政,经常在天色朦胧时分去赶集。自家里去集市路程二里,经屋后小径连接田埂的尽头向上爬坡进入一条蜿蜒不平而稍许宽敞的泥路,其一侧是稻田,落差约一米,另一侧是河,落差随潮位的涨落而有变化。集市是在镇上一条古道上,沿街摆满各类农、禽、蓄、渔作物及其加工产品的摊位,难忘的是那些商品的盛器,或是草系的、或是竹编的,又或是木制的,全是自然而手工制作,且形态各异,扎实好用。那时普遍采用“物物交换”的交易模式,宛若古代。爷爷很威严,但又十分通达,所以我非常愿意起早尾随他的身后同去赶集,也乐意随他去走亲访友。
奶奶和蔼慈善,同屋的奶奶总是在我睡梦中已悄无声息地下楼去启动炉灶,做饭烧水。每当我睡眼朦胧下楼从楼梯边上的空隙处望去,奶奶正围绕着炉灶或添柴吹火,或煮饭炖菜,又或打水煮汤,忙得不亦乐乎。当我走进厨房,洗脸水已经盛好,早餐也已备齐,那股唯有大灶才能喷发的香味满屋弥散,令人垂涎三尺。奶奶那副没有怨意,甚至从无疲惫的神情,宛若演奏着一曲美妙的音乐。
奶奶的家务包括喂猪、浇灌菜园、河边洗衣,还要到井里担水。她曾经还用竹竿从井里救起我哥哥。一个不足一米六零的三寸金莲却如此承担,难能可贵。
三寸的绣花鞋从纳鞋底、绣画面、浆鞋帮到缝合一应俱全,都由奶奶自己设计和制作,不仅可以穿着,更是一件美丽的艺术品。奶奶每天早上还有一件事情始终如一的,那就是梳头,用梳子梳理头发以后还要用篦子梳理,据说篦子可以去除皮屑和藏在头发里的虱子,还有舒筋活血的作用。难怪,奶奶每次梳头时间很长,而梳理以后盘成的圆型头髻,显得干净、整齐、油亮。
家乡的房子是一座两层楼的院落,正门朝南。两扇比人还高大许多的木门上下两头嵌入石头桩子内,开关时榫头和石凿摩擦会发出“吱吱”的声响,这常是人员进出的信号。门上匾额篆刻的内容已不记得,门外的踏脚是整块的厚石头,再往外是两级石梯,非常厚实。白色的围墙围包裹着正方形的院落。墙高约两米,墙顶是黑色的砖瓦,鳞次栉比,雨水分流而不至损害围墙。院内是一个约一百平方米的方形天井,与房间的地面约有五十厘米的落差。天井内侧连接的是“堂檐”(大堂),也有几十平方米,专事家族的重要礼仪或编制工具等。房屋的原料除了石头,便是树木,都是山里开凿或砍伐加工而成。砖瓦则是自己烧制的。窗门有两道,向内是用木格拼制,向外是木板,上下设木槽移动。木格是装饰,木板是遮光,各司其职。临窗凭眺,遍野田地、小河清流、泥径蜿蜒、枝叶飘摇、山峰叠嶂、姹紫嫣红、蓝天白云,抑或细雨蒙蒙、寒风瑟瑟……随季节和心情变化无穷。房屋外侧木梁上雕刻着神态各异的人物、生意盎然的树木、婀娜多姿的山水,传述着先辈的故事和自然的情趣,使建筑美妙而生动。沿着屋顶流下的雨水是每家人都会积存的圣水,一点一滴蓄积起来,那要比河水和井水更干净,可以直接饮用。而那个滴水线条和节奏如画如歌,十分美妙,真是上苍的恩赐。
房子后门外是几亩地的田园,种植着多种蔬果,最令我难忘的是远端一棵文旦树,因为它最高大,超越围墙,而孤零零的树立在最远处,漫散的树枝随风摇曳,像一个卫士,又像一个舞者,如诗如画。沿着田园抬头远眺是几条小路的尽头,朦胧的远方偶尔会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而近,渐渐地清晰,多少来访的亲友,当其进屋时,茶点已经准备就绪。
村边有一条小河,上游是遥远的山泉,下游是辽阔的海洋。河水终年清澈,村民在河边洗刷,游泳、捕鱼、抓蟹,浇灌庄稼也靠它。我在这条河里学会游泳,记录了与鱼、蟹、蛇在河里同游和争斗的经历。河水流经村外第二座桥后渐入深水区,河面也渐宽阔,河水则由淡渐咸,直至融入海水。河水受上下游水量和水位的变化会有涨落,偶尔还会发大水,淹没桥梁和稻田,甚至涌入农舍,但它终究还是母亲河,养育了河边的无数代村民。河上的小桥是用多块大石板连接而成,桥的两侧是悬空的,没有栅栏,因为桥面与水面落差不深,且通常水流缓慢,行人对小桥充满信任,来往自如。多少年来小桥一直坚守着,并承送无数个过客,且依然坚挺。桥,连着村庄和山麓,一边是农舍,住着几乎同样姓氏的村民,民风朴实,已经说不清几代人的遗传。大地葱绿、蓄禽共乐,一派和睦。小桥的对岸是山麓,举目仰望,重峦叠嶂,漫山耸翠,万紫千红。微风飘过,枝叶荡漾;疾风吹来,沙沙作响,与蝉叫鸟鸣、潺潺溪水或交响或共奏,合成自然的咏叹。秋风袭来,落叶飘舞,景象更替。山泉在下游洼地形成的水塘是最安静的,水中小鱼畅游,螃蟹客串其中。山泉也是最凉爽的,口渴时可以直接饮用,高温时可以漱洗降温。山路蜿蜒曲折,起伏不平。经山路去我外婆的村庄需步行五十里路,爬山越岭,风餐露宿。幼小时无力全程步行,由爷爷或叔叔把我放在箩筐里挑着前行,一路艰辛。五里短亭,十里长亭,亭中可以遮阳、避雨、坐息,亭中央摆有水缸和喝水用具,却不知备水的好心人身在何处。
对外婆家最深的印象是家门口那口深不可测的井,水源流长,取之不尽,而又清澈无暇,因为附近没有淡水河,这口井就成了村民们的生命之泉。由外婆家步行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大海,退潮时海滩很宽,那是孩子们狂野的乐园,海边各式海螺、贝类生物,信手拾来,每次玩耍回家总是满载而归。更开心的是跟随长辈划着小船到露出海面的小岛上捕鱼捉虾,还有稀奇古怪的海洋生物,可都是美味佳肴。当晚霞降落时分,小船徐徐回归,当小船依山时通常已是天色昏暗。回望大海,平静无垠、万籁俱寂。
走上回家的田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收工回家的成人们,他们有说有笑,毫无倦意,有的肩挑蔬果,有的手提渔具,好似一派丰收景象。远处眺望,家家户户袅袅炊烟,近处尽闻餐熟饭香。
孩提时代的故事尽管没有太多的文字和照片留存,但老师和前辈的音容笑貌、家乡风情铭记在心。
尽管以后历尽中学、大学、农场、部队、法院,演绎着各种角色,跨越数十年,唯有那遥远的童年记忆清晰、隽永,且时常触动我的心灵!回顾二十多年的律师生涯,今天之所以还像一位律师,或许得益于前辈的教诲及童年根植于心对人性和自然的崇敬。过去,如此遥远而又无法忘却,且将继续……●
(作者单位:上海顾跃进律师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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