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车从上海开到了敦煌

2018年第10期    作者:文│朱晔明    阅读 9,503 次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

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

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

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

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望一望，

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车载音响里循环播放着《张三的歌》，来自我出发前特意为这一场自驾游大冒险而新建的网易歌单。这一个短暂的国庆假期，我和老公把车从上海开到了大西北，一路途经江苏省→安徽省→河南省→陕西西安→宁夏中卫→甘肃省整个河西走廊（武威→张掖→酒泉→敦煌）。

我笑着说：“咱们这是积极响应国家号召，身体力行地走了一遍一带一路。”想当年，从长安城出发前往敦煌，驼铃作响，夜以继日需前行40余天，而今一辆SUV，两条紧密连接的高速公路，1800公里路程，也不过是20小时的车程。

不免感慨，如若没有张骞两度冒险出使西域，如若没有霍去病一生四度征战驱赶匈奴、夺下河西走廊，如若没有长罗侯常惠等一众“外交家”在西域诸国腾转挪移，如若没有汉武帝屯垦戍边的国策和大统江山的雄韬武略，怕也只能是在史书上多一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唏嘘，又何谈今日泽被后人？

永泰古城——历史凝固的地方

我以为所有的古城，都会有新老结合的“古城墙”，登上城楼一览城中灯火辉煌的夜景；会有千篇一律的大宅院落，来自前朝的某位达官显贵；再去地标性的建筑、雕塑或石碑旁合个影，算是已把风景饱览。

但是永泰古城，什么都没有。

老公两年前曾经去过一次，这次又坚持要带我去一次。我们在崎岖的黄土地上一路颠簸，愈前行却愈发偏远、愈发苍凉、愈发孤寂，如蛮荒之地。我最终站在破败不堪的城门口，看着遍地的羊屎蛋子，闻着空气中浓烈熏人的味道。才知道，原来他要我看的，恰恰就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开发为景点，没有售票处，没有如云的游客，没有青山绿水。有的只是一个穿越自明万历年间的古老村落，保持着400年前最原始质朴的模样，简单而直接。

这一座由黄土夯筑而成的古村落，形似乌龟而名为“龟城”，曾是长城沿线一个非常重要的军事重镇，兰州参将就驻扎在这个堡垒里，2000多名士兵、500多人的马队，火药场、草料场、磨坊、马场等设施在这一片断垣残壁中依稀可辨。永泰古城曾在遏制北方少数民族的防御史上承担着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400多年来从未被攻破。而如今，随着连年的干旱、随着历史风沙的洗礼，它已被蒙上厚厚的尘埃，成为戈壁滩上的孤城。

我走进古城，原以为扑面而来的是历史的萧瑟与一声长叹，却惊讶于这里竟然还有人居住！看到几个村民坐在屋门口剥玉米，看到一个妇女带着2岁左右大的孩童在路边玩耍，看到一位老伯正赶着羊群欲出城放羊。据说，上世纪50年代村里还有30多个姓，1300多人，那时城外的草原和树木还相当繁茂，不似现在荒滩戈壁的面貌。如今，由于连年干旱，生活在城里的居民为了谋求生计，都已经陆续搬迁离去，解放初期的1000户人家，已衰减为八十几户。

这是一座活的城？这是一座无人问津的、日渐凋敝的、渐失温度的活的城。

敦煌——千年前留存的温度

去西北，怎能不去看千年莫高？不对，用“看”是轻浮了，是去膜拜、去朝圣、去敬畏。莫高窟是西北璀璨文明和艺术巅峰的一颗瑰宝，那些消逝于喧闹尘土中的璀璨文明的印迹，在这荒芜的大漠深处得以侥幸卑微而又坚韧地残存下来。

我们在莫高窟数字中心看完数字影像，乘坐统一往返的区间大巴前往约40公里外的莫高窟景区，一路前行，渐入大漠深处，直至一片开阔之处，可见连绵近千米的大大小小石窟700余个，据闻其中400余个石窟内刻有壁画，但对于游客开放的，却只有8—12个。

陈寅恪曾说：“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我们不讨论小人物的悲哀与挣扎，也不论历史故事的孰是孰非，论莫高之美，那就是摄人心魄的震撼和敬畏。

震撼什么？是自己的狭隘和局限。来莫高窟是为了看佛和婀娜多姿的天外飞仙吗？曾经以为是。来了才知道，这里还有歌舞升平的宫廷夜宴，有寓意深长的《化城喻品》和《鹿王本生》，有民间劳作、嫁娶、狩猎、商贸等一派欣欣向荣的生活情状。

从长安来到敦煌的工匠将长安艺术带到了这里，由恒河两岸远道而来的以昙无谶、鸠摩罗什为代表的佛教徒将佛教文化烙在了这里，由无数冒着恶劣自然环境，在驼铃作响中远赴西域的商队将丝路的繁华和大唐的盛世留在了这里。

在狭小昏暗的敦煌的洞窟里，在斑驳的土层洞壁上，看着那些历经浩劫后残存下来的影像，那些时间和颜料仿佛涣散在了空气里，就此连通了我们的血脉。但是你必须小心翼翼，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度体温，都是在和活的历史交互，你怕惊觉了千年的尘埃，惊扰了千年的静默。

甘肃省博物馆——丝绸之路文明之荟萃

我们最终回到兰州，在甘肃省博物馆为这趟一带一路之行画个小句号。这是全国唯一一个设有“丝绸之路”主题展厅的博物馆，当得其名。

铜奔马，又名“马踏飞燕”，已成为我国旅游业的标志图案。妙在何处？据讲解员说，铜奔马出土时怎么摆放都无法平衡站立，考古学家仔细反复研究，发现有一小块黄土，因年岁久远已氧化成与青铜同色，附于马蹄之上，当他用工具轻轻剔除之后，骏马之风驰电掣的奔驰状再一次傲立眼前，实为我国古代美学与力学之集大成者。

邮驿图画像砖，驿使一边纵马狂奔，一边高举手中作为通关凭证的传符，只为了节省关卡验符的分分秒秒。仔细观察发现有趣的小细节是，在眉眼清晰的砖画上，唯独没有画出嘴，讲解员告诉我们：“此乃寓意守口如瓶，彰显驿传保密的重要性。”

有趣的文物还很多，有趣之处在于背后值得玩味的文化，小小几平方厘米的丝绸，展现的是一幅边境商人交易刀枪剑戟时讨价还价的情景；铜奔马及车马仪仗队的威武英姿，彰显的是大汉王朝时期，可与西域比肩的铁蹄军威，视野仿佛穿越回那时，历代皇家军马正在山丹马场的大片沃土和无际草原上肆意驰骋，亮丽的鬃毛熠熠闪光。两千多年过去了，这里仍然是世界第二大马场。

两千多年过去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依然保留着汉武帝时设立河西四郡的称谓，武国之军威，张国之臂掖，是扼守河西走廊的要塞，亦是一代代文化繁荣的见证者！

叹兮，随着明朝西北防线的逐步收缩，河西走廊因闭关锁国与整个国家一同陷入沉寂；

叹兮，中原大乱颠沛流离之际，一批儒学大师西迁在河西走廊扎下根脉，后又东渐反哺中原文化，如今却蒙上历史之尘无人问津；

叹兮，我们在兰州中山桥看着脚下波涛涌动的黄河，黄河依然是两千年前的黄河，奔流到海不复回，今日之河西却不复历史之繁盛。

最好的风景 永远在路上

这条路很漫长，西北的自由行，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少则三小时的车程，多则七八小时，但是孤寂吗？无聊吗？乏味吗？

当所有人都在国庆的各个景点去“穿越人山人海”的时候，我和老公很幸运地“跨过山和大海”。目力所及之处，是一路向前没有尽头的大路，是延绵不绝、荒凉萧条、寸草不生的石山，是湛蓝无际、浮云遍布的苍穹。

但路上总是有惊喜，从敦煌前往青海，Jeep以130码的时速奔驰在3600米海拔的柳格高速上，就在转入茶德高速后不久的某个转角，在连绵褐色山脉中，突显白色，我在副驾驶座上抑制不住地惊叹“是雪山啊！”

繁星浩瀚 摄人心魄

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直开到接近山脚下。还有彩色的经幡在白茫茫的天地中飘扬摇曳。雪山巍峨，俯视渺小众人；阳光浓烈，但雪不化一丝一毫。敬畏自然美妙的同时，亦叹命运送来旅程中的礼物。

我曾经在漫漫无绝期的驱车过程中，一度和老公抱怨，为什么要开车，一天睁眼的16小时，一大半都在路上。直到某一天傍晚，我开着车从张掖到酒泉，200多公里，2个多小时。西北的天色黑得晚，18:30，太阳终于悬在西边了，19:30，太阳的光芒终于渐渐隐去了。我一路向西北开，太阳在我左前方的路的尽头渐渐隐没，天色渐现粉、橙、鱼肚白、浅灰……夜色逐渐收拢，渐渐笼罩四野，地平线模糊了，山的轮廓也朦胧了，侧边的戈壁滩也渐覆盖上了夜色，那一瞬间我听着车厢里的《平凡之路》，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心境。目光所及之处，不似开在路上，似在云端，就想永远没有尽头，自此就这般长长久久地前行下去。

这一趟旅程，在青海湖边夜行时，抬头那一刻才终于理解“繁星浩瀚”是怎样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打开天窗，漆黑天幕笼罩四野，却挡不住肉眼可见的银河！触动之极，眼角湿润。

这一趟旅程，在刚察县国道上被牛羊“包围”时，只好乖乖停车容它们先“过马路”。看远方，才明白“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

这一趟旅程，才明白，人生是旅程，不是终点。

 

朱晔明

上海星瀚律师事务所实习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