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侠女梦

2018年第03期    作者:文│张玉霞    阅读 11,438 次

编者按：

为弘扬行业优秀文化，促进行业交流，上海律协以“真人、真事、真情”为主题，于2016年11月27日举办了“聆听律师的声音”（第一季），让律师们讲述自己的故事，首季包括上海律协会长俞卫锋在内的8位律师的演讲引发了热烈的反响。

2018年1月27日，上海律协顺势又举办了活动第二季，邀请了上海申浩律师事务所张玉霞在内的9位律师，向大家讲述各自的执业故事和感悟。感动常在，精彩继续。在此，《上海律师》特刊出第二季嘉宾的演讲故事，以飨更多读者。

我心中的侠女梦

文│张玉霞

我不穿高跟鞋，不喜欢正装；不开车，不应酬。别人经常对我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律师嘛。接着，别人又会问我为什么要选择做律师？我会回答两个字：理想。我相信每个人在小时候都被逼写过一篇作文，叫《我的理想》。我的理想不是要成为科学家，不是要成为医生，不是要成为老师，不是成为售票员。我的理想是：我要成为一个侠女。但是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体育成绩几乎没有及格过的女生，我最终只能“曲线救国”，成为了一名律师。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说了法律援助，我到法律援助中心的第一天的工作是接听12348电话，那天我接了40多个电话，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来电人。我至今仍记得那天有个女孩子打电话来跟我说：“我家里有蟑螂我该怎么办啊？你们快来啊！”还有一个男孩说：“女朋友跟我分手了，我很难过，我能不分手吗？”这一度让我怀疑我接听的到底是法律援助热线还是电台情感热线。但是我觉得特别兴奋，不管对方问的是什么问题，我觉得我是在被求助啊，能够帮助到别人这多有成就感啊！

这股兴奋劲居然还维持了很久，直到我遇到李阿婆。李阿婆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因为胯骨骨折躺在了区老年医院的病床上，五个子女居然没有一个愿意来支付阿婆的医药费。邻床病人的家属看不过去，联系了法律援助中心。我看到阿婆的时候，她瘦小的身体在病床上索索发抖，她哭着抓着我的手说：“小张律师，我有五个孩子，五个孩子啊，我不指望他们多孝顺，我就让他们帮我付医药费他们都不肯，都不肯！”继而，老人突然对她说：“小张律师，你长得很像我的大孙女，她是我一手带大的，现在在英国读书，可优秀了。”说着，老人泪眼婆娑的脸上竟然有了笑意。我听得鼻子酸酸的。我帮助她把五个子女告上了法庭，在法庭上，五个子女相互推诿、相互指责，每一个人都提出了不赡养老人的理由。我在庭上说：“你们都比我年长，是我的长辈。但是我今天是代表李阿婆来告你们五个人，你们都是不孝的子女，赡养是每一个成年子女应尽的法定义务，当年两个老人可以把你们五个子女养大成人，现在你们五个子女却无力赡养一个老人吗？”最终我打赢了那场官司，每个子女都要承担赡养老人的义务，支付老人的医药费。但这份判决在执行了几个月之后老人就永远地离开了。我难过了很久，我突然有点迷茫，法律真的像我想的那样正义吗？

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叫晓丽的当事人。晓丽由于工伤申请了法律援助，她没有读过什么书，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是一家美容美发店的洗毛巾工。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问了无数个怎么办：“单位不承认我的劳动关系怎么办？”“单位不赔偿我怎么办？”“单位已经找人顶替我的工作了怎么办？”但是晓丽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并没有愁容，她说起自己的两个孩子脸上就会溢出幸福，她还安慰我说：“张律师，你也别有压力，我知道我提供不出什么证据。”最终，由于我发现了单位方提供的一份材料上的五块钱员工爱心基金，证明了晓丽和单位之间的劳动关系，晓丽的官司最终胜诉了。她对我说：“张律师，我是个连字都不会写的人，没有法律援助我一定打不赢这个官司。我以前总觉得律师是帮有钱人的，法院一定会偏向于有律师的单位，没想到法律是公正的，我一直看到电视里头说着法治法治，你让我相信了这是真的。我很欣慰，我觉得法律是正义的。”

     2010年，让我坚定了从事法律援助工作决心的是一个未成年聋哑人的案件。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聋哑人盗窃案件，犯罪嫌疑人是一个不满十八周岁的聋哑人小林，我在看守所见到他的时候，无论手语翻译问他什么他都不说话，于是我向他打起手语问：“你为什么不找工作呢？”他看着我，顿了顿，慢慢打出了两个手势“不”“一样”。接着他开始告诉我，因为他天生聋哑，在家里得不到父母的关注，父母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妹妹的身上，所以他很小就辍学出来流浪，他也曾经找过工作，但是因为是聋哑人遭受到各种歧视。庭审时，我说：“许多聋哑人都跟小林一样，他们在他们自己的群体中寻求归属，他们甚至跟着别人一起偷东西，他们做了错事应当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这全都是他们的错吗？我们为他们做过什么？我们看到比手画脚的聋哑人时是否有流露过厌恶的神情？我们有没有对他们平等相待，我们有没有为他们提供平等的机会？”庭审结束后，小林在离开前，突然转过身哭着对我打出了手语：“谢谢”“我出去后会找一份工作的”两句手语。

我找到了人生的价值，侠女不是超级英雄，更不是救世主，侠义是一种勇气，是一种精神。作为援助律师，我为李阿婆最后的生命带去了微光，她最后看到的不都是子女争执时的丑陋嘴脸，还有我，我曾与她双手相握传递温暖。我用法律帮助了晓丽，我也从晓丽身上学到了善良、坚强和乐观，懂得了人助自助。大家都说人生而平等，而小林天生与我们不同，他是弱势，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才能和强者站到真正平等的法律地位，获得公正的对待，这是我对他们的价值，也是我所追求的价值。

我认为保护好弱势群体最纯朴的因果善报的信仰是法律制度的终极价值。很多律师会说法律不只是保护弱者的。确实如此，作为法律人，我认可这句话，但我选择站在保护弱者的那一方。

我就想当一个不穿高跟鞋、不爱穿正装、不开车、不应酬、骑着单车满城飞的律师。

我想对蹲在那里哭泣的孩子、被家暴的妇女、孤苦无依的老人伸出手，笑着说：“让我帮助你，我是一个法律援助律师。”

因为我有一个梦想，成为一名侠女。

张玉霞

上海申浩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上海律协社会公益与法律援助业务研究委员会副主任。

业务方向：民商事、未成年人保护、法律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