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律师和“花样”少年：在成长关键期给他们爱

    日期：2009-12-16     作者：中国青年　    阅读：2,223次

 王毅伟，著名商业律师，中华全国律师协会未成年人保护专业委员会副主任。

自1999年加入“中国律师未成年人保护志愿协作网”，一直积极从事未成年人保护的公益事业。因为成功引入香港著名企业家刘銮雄和香港黄倩仪律师的大额捐款，而设立“中国未成年人法律援助和保护”专项基金，至今，已对中国14个省的未成年人实施了法律、经济援助和保护。

文/王毅伟 提供

她，高干家庭出身，受过良好教育，有疼爱她的丈夫、有出息的女儿，还有受人仰视的社会地位。

他们，刚刚十四五岁，大多家境贫寒，百分之七十是单亲抚养长大，他人篱下抑或黑暗牢房是他们唯一的家。

她和他们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然而，高墙和财富都不能阻挡他们的相遇、相识，仿佛命中注定，她的后半辈，和他们的前半生，偏偏交织在了一起……

帮孩子要回户口就是要回尊严

第一次见到17岁的赵浩，爽气、干练的女律师王毅伟非常吃惊，眼前这个身高1.78米，外表帅气硬朗的大男孩，竟像害羞的女孩……声音纤纤细细，神情羞羞赧赧，硕大的一颗脑袋遇到生人，简直要垂到了胸口。

妈妈17岁生下赵浩之后，就远远地离开了他，爸爸是杳无音讯的在押犯人，他最亲的亲人就是一直抚养他长大的邻居阿姨。阿姨尽其所能地给了赵浩成长所需的一切，唯一给不了他的，是每个孩子生下来就该有的――户口簿，一本只有亲生父母才能给他的户口簿。

在中国，户口是通往未来任何一扇门的通行证。没有户口，就没有身份，没有身份就没有尊严。他常常会在家发出小兽一般的低吼：“我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条狗呢！”

王毅伟听到这样的话，心就像被人死死攥紧般揪疼。这话出自一个高大、漂亮，举止还很绅士的少年，他的内心深处居然如此自鄙！王毅伟对自己暗下决心，不管多难，也要帮这个孩子拿到户口。

过大年的几天，她拿着千辛万苦弄到的孩子生母的地址，便去敲她家的门。孩子妈妈已经结婚多年，而且有了自己的“合法”孩子。赵浩就像一块好不容易被擦去的污迹，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

接连吃了几回闭门羹，王毅伟得知，孩子生母已经搬家，还把房子卖给别人。她只好去女人户口上的单位――北京长城饭店寻人，这才知道，女人一度是“天上人间”的金牌女郎。

一个“天上人间”，一个“野狗不如”，母子巨大的命运反差，让王毅伟嗟叹不已。

最后，王毅伟只能寄希望孩子的姥姥、姥爷。嗖嗖地反射着灼亮光线的大太阳下面，她被老人家的邻居团团围在中间，两个老人用最刻毒的语言泼洒她、羞辱她，说她多管闲事，说死也不会认这个外孙……刀子般的咒骂让她无处容身，这是她一辈子从没受过的侮辱。

王毅伟依然不甘放弃，她提起法庭诉讼。少年最终被判胜诉。妈妈要偿还养育者一大笔抚养金，同时要为孩子报上户口。

拿到户口的一刹那，一直挂在孩子脸上许多年、有如雕刻的木然神情，倏然褪去。孩子像范进中举似的举着户口簿，逢人便说：我有身份了，我有身份了。看着这个比自己女儿小不了几岁的孩子，王毅伟疼惜地摩挲着他滑亮的头发，试探着问他：“你想见见你妈妈吗？”“不知道。”“你恨她吗？”“不知道。”赵浩又恢复成刚见到她时的麻木表情，就像一个结痂了许久的伤疤，坚硬、结实，不会再受伤，也失去正常肌肤的弹性。户口虽然恢复了，他对妈妈天然的依恋却捡不起来了……

又过了些日子，王毅伟得知，男孩开了一个网店，把赵姨平时手勾的围巾和床罩，统统拿到网上买，小店生意还挺红火。她就不由地笑了，这个孩子，自己帮得真挺值的。

在成长最关键的时期给他(她)爱

还有一群也差不多十六七的山西孩子，和赵浩同样自卑、麻木，同样鲜有人关心，不同的是，他们都是被罪恶诱惑了的孩子。被关进了山西未成年人劳教所。孩子们穿着灰突突的旧囚衣，个个神情沮丧，仿佛被头上耻辱的“印章”压得抬不起头。

王毅伟问他们：“你干吗要去偷抢啊？”有个孩子“振振有词”地说“他(她)给我钱，管我吃，管我住，给我家，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呗。”王毅伟从没体验过走投无路的滋味，没有在饥饿和道义面前二选一的时刻，她试着把自己想象成也没有家、没有爱的孩子，问自己此情此景下如何抉择，然而，深重的无力感如同紧咒包裹了她。

看到她对孩子们那么和善，一个孩子恳切央求她；“王阿姨，我想一直呆在这里，出去了没爸、没妈，他们再让我学坏可怎么办啊？”孩子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么“荒唐”，只是眼神清澈地期待着王毅伟……

这次来劳教所，王毅伟给孩子们带来一份礼物――每人1400元的“未成年人助学金”，这笔钱将供给这里12个表现不错的孩子，作为初级中式烹饪师的培训经费。培训老师将被请到监狱来，在这里为孩子们授课，考试合格的孩子可以获得初级厨师资格证书，是和监狱外面一样崭新、工整的证书。

这笔“未成年人助学金”是香港富商刘銮雄捐赠的。怎么用好这笔钱，王毅伟也曾煞费苦心。这次帮孩子学习烹饪，是王毅伟所能想到的，最短时间给孩子一项就业技能的方法。这些孩子大部分没有文化，学完厨，没准一走出囚房就可以下厨工作。

她“逼”每个拿到资助的孩子，写下承诺书，将来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还带领所有的少年犯，用依然天真的表情一遍遍吟诵“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话曾多少次激励过少年时代的自己，如今在孩子们表情呆滞的脸上，也有几许悲壮的味道。除此就是感激……

“在一个人最痛苦的时候帮助他，一定会在他记忆里留下痕迹。”王毅伟并不需要孩子记住她，只要他们记住，这是爱的痕迹，有一天将会覆盖所有的恨与伤害。

问：您在山西发放的“未成年人助学基金”主要针对哪些孩子？

王毅伟：这项基金就是针对全国未成年人劳教所里家挺生活困难、个人在狱中表现优异的孩子。他们的年龄在14～17岁，有些甚至是“三无人员”――就是父母从来不来探望的孩子。

问：这些钱是给他们改善狱中生活的吗？

王毅伟：主要是根据他们的兴趣爱好，帮助他们学会某项生存技能，以便于他们回到社会可以自立。

这些孩子想学什么的都有，有的想当厨师，有的想学按摩，有的还希望可以被培养成运动员。虽然他们的愿望不能都得到满足，但是还是能看出他们积极的努力来。

问：除了这些少年犯，你们的未成年人保护委员会和您个人还关注其他“弱势”少年吗？

王毅伟：服刑人员的子女目前也是我们中心关注的重要人群。现在全国的在押犯有上百万人，这些服刑人员的孩子，如果现在不关注他们，将来不仅仅是他们的未来无法想象，也极大增加了社会成本。

除了他们，我们还很关注一些因为受到伤害打不起官司，而得不到赔偿的孩子。我们也设有专门的“小额爱心”基金，用于扶助他们的生活，同时免费帮他们打官司争取赔偿。

问：靠公益律师的力量帮助、保护广大弱势青少年，最大的瓶颈是什么？

王毅伟：最大的瓶颈是缺少全社会的理解和支持。社会上对公益案件的弘扬、宣传力度也不够。公益律师做法律援助的时候，只能获得微薄的劳务费和交通费，反而要耗费自己巨大的时间及财力成本，社会支持明显不够。我自己现在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做公益案件，很多商业案件都推给了别人，但还是觉得时间不够。

问：你们目前的公益事业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王毅伟：最大的问题还是资金问题，我们的“未成年人保护基金”这么多年都是那两位香港人出资。我们也曾动员过国内其他富裕阶层的人捐资，他们的回答让我很失望：“我给你们钱，你们能给我什么呢，能让我当人大代表还是政协委员呢？”如果政府不能给未成年人增加这方面的人均投入，仅仅靠我们还是觉得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