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的馒头和搞笑的馒头监管

    日期：2011-04-01     作者：陈默    阅读：2,967次

馒头原本是工艺简单的食品。在我们国家还没有“现代化”的时候，老辈的家庭主妇们大都传承着自做馒头的习惯和手艺，一如自家包饺子，这当然都是农业社会的遗传。“现代化”之后，社会讲究的是“分工”，主妇们的主要工作，也不再是在家弄吃的，馒头也改成了从超市买，简单的馒头，就开始变得复杂起来，它从一个工艺简单的食品变成了商品。
可未曾料到的是，到了已经梦想成为“金融之都”的上海刚请来迪斯尼的米老鼠忙着打造“娱乐都市”的今年４月，早已成为商品的馒头会再度“复杂”起来，它被弄成了又一起事关食品安全的公共事件，这就是４月１１日晚，被央视《消费主张》曝光的粗粮馒头染色事件。据说，央视曝光后，上海市的质监局、工商局、宝山区政府连夜调查“问题馒头”。市长韩正１２日即批示，立即成立联合调查组，彻查此案，依法严惩，严肃问责。由此，超市货架上１万６千只问题馒头下架，质监部门吊销了问题厂家的许可证，包括问题厂家法人代表在内的５名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而被拘的嫌疑人交代，在１．６万只问题馒头下架前，自今年１月起，已有３３万余只染色的粗粮馒头流入市场。也就是说，除了因为央视的曝光，被有关部门“连夜调查”后“查封”、“下架”的外，那３０多万只染色馒头，早被吃进了上海市民的肚子里，欲吐不能。（最新的消息是，不特是上海，邻近的浙江温州，也“曝”出了染色馒头。小小的问题馒头，甚至震动了泱泱大国的总理，新华社的电文说，温家宝在与国务院参事和中央文史馆员座谈时，“痛斥”馒头事件所暴露的“诚信缺失”和“道德滑坡”。）
一只简单的馒头，居然复杂到成为一个危及众人食品安全的大事件和大问题，它所激起的社会关注度，一时间自然盖过了前些天刚开工的迪斯尼。而生活在未来的“娱乐之都”里的市民们，在餐桌上的安全都不能确保的情形下，恐怕很难娱乐得起来。娱乐原本是生命在安全怡然状态下欢悦之情的自然生发，不同于形形色色的强迫征候下的刻意寻欢，一如幽默不同于滑稽和搞笑。
当然，简单的馒头变得复杂，一点都无关搞笑；而简单的馒头被复杂到了“染色”，则不仅无关“搞笑”，纯粹就是在“搞恶”。因此，就有关注“馒头”的埠外媒体的观察家们建议，“罚他个倾家荡产”，让“搞恶”的厂家不敢再“恶搞”；一直关心公益事务的一位上海律师在接受外埠记者采访时，也建议，不妨学学美国，在那里，“出现食品安全问题的代价实在太惨重，厂家不敢越这个雷池”。这些当然都是不错的建议，但我担心，既然简单的馒头都变得如此复杂，要解决已经复杂起来的馒头的问题，恐怕也不会如此简单。
馒头原本是供人食用的食品，因为可以供人放心食用，它才成为人们放心交易的商品，那些专事制造和销售供人放心食用的馒头的人，则成了商人，而供人买卖可以放心食用的馒头的场所和一整套机制，就成了市场。但是，如果一只馒头的价值和功能被蜕变为纯粹赌钱的工具，卖馒头的商人蜕变成只关心输赢的赌徒，交易馒头的市场被弄成了疯狂的赌场———那么，你想，成为赌徒的商人还会关心馒头———事实上早已经不是馒头而是赌钱的筹码———是否可以安全食用吗？成为赌场的市场，还会有作为商品交易的市场所应有的安全和信用吗？你再想，“倾家荡产”的“惨重代价”，什么时候又真正吓阻过一个疯狂的赌徒奔向赌场的脚步？因此，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先要把馒头还原为一只本来意义上的馒头，而不是赌具；把做馒头和卖馒头的商家还原为本来意义上的商人，而不是赌徒；把市场还原为本来意义上的市场，而不是赌场；如此，“倾家荡产”的警示才有效，而“学学美国”的建议才有意义。
馒头的问题，其实就是市场的问题。市场要正本清源，不容劣币驱逐良币，不容赌徒恣意“搞恶”，就要有规范，有监管。但扯到馒头的监管，纯粹“搞恶”的馒头事件，就会显露出不少“搞笑”的成分来。譬如：有外埠的媒体分析说，回顾近些年发生的食品安全事件，从劣质奶粉、瘦肉精，到现在的染色馒头，几乎都是被消费者或媒体先曝光出来，本应负起安全监管责任的相关部门，总是事后才“迅速”地采取措施。而在“事”前，央视曝光的镜头中，一只只问题馒头无不醒目地贴着食品安全的标签，食品安全的监管部门一直在为不安全的食品做着安全的担保；制造问题馒头的问题企业，“粉尘和污水随处可见”的环境虽然令见多识广的新华社记者都“震惊”，却一直“两证齐全”，还拥有“重质量守信誉争创百家质量信誉双保障优秀企业”的奖牌。到了“事”后，一位区质监部门的官员对着央视采访镜头说，“我们”掌握了区里有生产馒头企业２００多家，打算用一周时间彻底清查，无证的坚决取缔，云云。“搞笑”的是，既然已经掌握、能够掌握、也应该掌握“职掌”范围内的企业有多少家，既然“一周”的时间就能够“彻底清查，坚决取缔”，那在之前的３、４个月里，何以就不管不查不取缔？原上海市食品生产监督所所长、食品安全专家方有宗说，一些不法企业在食品生产中违法使用人工色素，“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搞笑”的是，专事食品安全监管的部门，却浑然无知？！搞笑的还有，譬如媒体批评的“多头分段管理”体制，各部门间权责不清，有时———有利时抢着管，有时———无利时让着管，重复监管和无人监管并存。出了问题，“多头分段”成为推诿扯皮的最佳借口。由此，我们虽然拥有世界上数量最多的衙门、官员和公车，可到了馒头之类的出了问题，却是“编制不足”，“人手不够”，以至“七八个部门管不了一头猪，十几个部门管不了一桌菜”。
行文至此，我想起了两句话。一句出自老母亲之口。老太太喜吃面食，吃了不少粗粮馒头，馒头染色后，我提醒她别再去买，老太太很淡然，说，“不吃馒头了，能吃的是啥？”另一句是人大的常委倪岳峰所言，早在２００８年４月，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向社会全文公布《食品安全法》草案，倪岳峰说：“现行监管体制不改，食品的安全状况很难有大的改观。”
一只小小的馒头，以及对一只小小的馒头的监管，都涉及到了“体制”的问题，你说，中国的问题———哪怕是一只小小的馒头的问题，是不是很有些“复杂”，很有些“搞笑”，很有些无奈？只是，面对如此的“搞笑”，以食为天的老百姓，实在笑不出来，哭笑不得，无奈之下，只能“淡然”。
看来，要彻底解决馒头的问题，并不乐观，至少，远非如质监局的官员们所曾想所曾做的那么简单。要拯救馒头，必要拯救市场；要拯救市场，先要拯救人心———包括做馒头的工人，运馒头的司机，卖馒头商人，管馒头的官员。馒头和市场原本都是人造之物，人心若没有了基本的“敬畏”（康德指的是“头上的星空”———那是指自然的法则，和“心中的道德”———那是指人间的法则），则人无异于同类相残的野兽，人类文明所造化的市场，也无异于野蛮血腥的掠食场。馒头的问题，是市场的问题，根本就是人和社会的问题。这也是温家宝总理“痛斥”之所“痛”：“诚信的缺失、道德的滑坡已经到了何等严重的地步”，而如果没有了“道德的力量”，一个国家，“绝不可能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国家。”